诗意米轨的形象化书写

作者:王若刚 杨成林    来源:云南省滇越铁路研究会 环球在线    时间:2025-01-06 09:31:06
报道:杨成林 陈应国 刁燕燕 张廷盖 杨丽萍 徐龙云 刘宝昌

        中国铁路的巨变,让作家们深为震撼,尤其是与铁路血脉相连的铁路作家,他们以各自的方式见证着这一历史性的变迁。而滇越铁路是其中最为传奇的一条。中国铁路作家王福永以《嬗变》《孤鸿》《如故》三部曲的恢弘巨制,表达了对滇越铁路不同的态度和立场,向读者呈现了中国铁路历史的另一种写作方式和想象维度,从这个角度而言,王福永的创作经验和他对中国铁路历史的书写方式具有重要研究价值。本文以《如故》为例,试图挖掘中国铁路历史形象化书作的另一种视角。

       一、内心与意象的真实书写   《如故》的故事并不复杂,所有情节均围绕滇越铁路(以下称“米轨”)的保护与开发展开。它的主要情节可以粗略概括如下:北京来人调研、碧色寨开发、建水小火车开通、杨老六白小七罹难、李文林家庭聚散等,并通过这些情节,进一步塑造了各色人物,如王诚如的兢兢业业、忍辱负重,李景的知人善任、开朗豁达,李文林的阴阳怪气、猜忌自私,杨民海的人情练达、奔放豪气,佟玲江的左右为难、谨小慎微……还有杨老六、马公安、栗莉、李永春、林长智、孔禾生、端木龙等一干角色。   《如故》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说,也不是单纯的非虚构作品。报告文学虽然具有非虚构文体的特征,但却并不等同于非虚构作品。从另一个角度说,非虚构作品也并不单指报告文学。前几年,《人民文学》等大刊倡导非虚构的目的在于“吁请我们的作家,走出书斋,走向吾土吾民,走向这个时代无限丰富的民众生活,从中获得灵感和力量”。①非虚构由此承担起了见证时代的重任。所谓的非虚构,其实是“什么都不虚构”,而在《如故》中,除了米轨穿越的场景,相信大多数人物都是虚构的,即便是生活中真有其人其事,但却并不是作品中的“这一个人”。面对朋友圈、文学批评界对作者的误读、质疑,王福永在《如故》“特别致谢”一文中,真诚地、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写作想法:“读者对每一个角色的理解,都有自己的判断。而且这种判断是建立在自己的学识、阅历和经验上的。我认为,有这样那样的认识和理解都是合理的。”

       新小说的新形式创造,即是从虚构开始的。王福永的滇越铁路三部曲却超越了虚构,填充了比比皆是的真实性元素,开创了虚虚实实、想象加虚构的创作方式。除了大批的地名、事件外,其内心与意象的书写也呈现出了真实性的一面,处处透露出创作者对自然环境、人文社会的真实认知和生活现实的真实经验升华。尤其是《如故》中,米轨是在“我”的记忆、“我”的工作和“我”的生活之中,所有与米轨相关的事物均逐渐进入“我”的现实时空,并被“我”的情感照拂,意识和精神被“我”反复揣度。书中虽未曾着“我”一字,却无不是“我”的内心与意象的真实性写照。

       这些年的文学研究中,有两个词经常被提及,一个是代言,一个是自述。“代言”意味着写作者以知识分子的身份去观察和记录自己的成长之地;“自述”则表明写作者“去知识分子化”,以“在地”的立场书写记忆。对于王福永的三部曲而言,似乎既是代言,又是自述,字里行间流露着“我”的存在、“我”的意识、“我”的情绪。对于一生都生活、工作在米轨铁路上的王福永来说,永远牵挂的总是那长长的铁轨。   “红林,实际我在一些场合还说过:夏天,只要你的双脚站在两根钢轨之上,能够待上15分钟,你就是一条真正的汉子。面我们铁路工人,站在两根铁轨之间,基本上都越过2小时的作业。巡道工的话,每天来回走至少20公里,不会低于6小时。”(《如故》)   很明显,这是以“我”的口吻,代言了“我们”铁路工人的真实生活场景。即使是内心深处的描写,也可以感受到“我”的在场:   王诚如跟着走出张家花园的人群,经过团山村的荷塘时,不禁想起拜伦的《孤独者》这首诗。   在芸芸众生的人海里   你敢否与世隔绝,独善其身?   任周围的人们闹腾   你却漠不关心   冷落,孤独   像一朵花在荒凉的沙漠里   不愿向着微风吐馨……   看着陆陆续续走向团山站的人群,王诚如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感。这么多工作,这么多事,他可以向谁说呢?没有,确实没有。(《如故》)   王诚如的孤独其实何止是工作的孤独,孤独的是人,也是百年米轨,更是“我”的内心的孤独。

       二、人生与哲思的深情书写   著名学者丹纳在《英国文学史》序言中提出:“文学是人学。”高尔基也曾经建议,“把文学叫做人学”。③“五四”新文学运动时期,周作人提出“人的文学”口号,④提倡文学要写出真实的“人”。1957年“百家争鸣”中,著名学者钱谷融重提“文学是人学”。⑤不仅文学作为“人学”,还要求文学研究必须关注人学的问题。   小说的第一要素是人物,那些经典的人物及其活生生的人生是小说最大的亮点。《如故》中虽然通篇充斥着调研、会议、报告、酒宴,但闪烁着人性光芒的王诚如、赵向南、李文林等一系列人物依然真实而丰满。虽没有外貌的刻画,却直抵人物的内心。有时一两句话,就能让一个人的形象跃然纸上:   “米轨这百年老字号,不像其他品牌的老字号这么吃香,但也深得人们喜爱。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蓄势待发。对。就是这个词!”   “人生是这样,米轨也是这样。它在蛰伏,在等待。你们说在等什么?”   “在等酒。”赵向南调侃道。   “不对,在等风!”王诚如许多年没有这样豪气了。这种感觉在场的人只有赵向南能够体会到。(《如故》)   改革的春风让王诚如变得兴奋,他从容、自信、真实、明快的性格也凸显无遗。   《如故》写人物,写人性,也写出了对人生的哲学式思考。法国作家纪安德烈·纪德认为,⑥“糟糕的小说家构建人物,他指挥着他们说话。真正的小说家倾听人物,观察他们的行为举止,甚至还没了解他们就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美国学者韦勒克与沃伦在合著的《文学理论》中也曾提出,“通常人们把文学看作是一种哲学的形式,一种包裹在形式中的思想”,认为“文学可以看作思想史和哲学史的记录”。⑦评论家喻向午说,“文学是人间烟火,作品要在烟火之外为读者提供观看烟火更清晰的视角。优秀的文学作品从来不缺乏价值关怀,它为读者提供了盲目性的关怀之上更具普遍价值和建设性的关怀”。

       王福永在写人的同时,更善于将人生的哲思融入其中,彰显出别具一格的视野:

   站在站房门口梧桐树下,一丝风吹过来,掉下两片树叶,王诚如感觉到更加的凄凉和无奈。顺手捡起两片树叶,仔细端详半天,也没有看出它们有什么不同。他在心里想,也许,凋零的树叶的命运是相同的吧——怎么哲学家会说,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如故》)   王诚如与李文林的矛盾最终暴发,甚至到了动拳头的地步,王诚如鼻子流血,嘴角也破了。后来,王诚如却对李文林的妻子说:   已经发生过的事,追悔只会增添烦恼。我这些年,遇到的事不说是多大的事,至少是一般人不会遇到的。只要明天睁开眼,我觉得没有大不了的事。你说呢?(《如故》)   在小说中融入哲思的路径是多样的,王福永则以最为浅白的语言,努力在象与意之间造就奇峰,在平淡中埋设暗喻:   “去拿筷子,我看是对筷子吧,只有筷子拿得起放得下。”小黄端着菜出来,对着王诚如说。(《如故》)   即便是喝酒,也会发出一番感慨:   “文林,还是要喝纯的。勾兑的就像掺假的白酒一样,不仅味不正,而且雪碧的味有些抢了酒的单纯。不行,不行,看样子,干什么都要真的才行,勾兑过了,就不知其真面目了。”赵向南一番感慨,让李文林端着酒杯无所适从。(《如故》)   《如故》甚至总结出“人生就是三杯酒”这样的精辟论断:第一杯酒,就是人生的辣酒;第二杯酒,就是人生的苦酒;第三杯酒,就是人生的蜜酒。善于思考的王诚如这样告诫嫌喝酒人少的赵向南:   人生就是这样,走着走着人就少了,走着走着也就成了生人了。我们都得习惯啊!(《如故》)   意味深长的话语形成了小说的艺术张力,呈现出了一种意在象中、象在意外的深邃境界,体现了写作者对现实生活观察与感悟的深刻性。   三、滚烫的情与感的真挚书写   艺术是情感的表达,小说亦如是。加里宁指出:“我发现写作时如果没有情感,写出来的东西一定很坏。”⑨英国近代美学家卡里特认为,美就是感情的表现,凡是这样的表现没有例外都是美的。⑩中国古代,这样的言论也不少。陆机《文赋》指出,“诗缘情而绮靡”“言寡情而鲜爱”。袁宏道说:“情至之语,自能感人。”焦竑说:“情不深则无以惊心动魄。”章学诚说:“文……所以入人者,情也。”情感之于小说的重要性由此可见。   《如故》没有绚丽的语言,却在平实之下涌动着情与感的激流。从李景对王诚如的善任,到李景的奉调离开,再到北京时的热情招待,李景与王诚如之间的情感一步一步升华:   李景和王诚如紧紧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以至于过路的人都以为他们醉了,醉在北京这么皎洁的夜晚。(《如故》)   炽热的情感同样贯穿于王诚如、赵向南、李文林,尤其是王诚如与李文林之间,情感复杂矛盾,纠葛无时不在。可看似“好得像一个人”的人,最后却动了拳头,可拳头并没有将他们打“散”:   也许李文林用一场宿酒来告别过去,也许赵向南用“娘造的”来麻痹自己。反正,从此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像这样喝过酒。(《如故》)   三人的结局令人唏嘘,其矛盾情感的体验选择耐人寻味,他们丰沛多变的人性为《如故》注入了一份质朴的亮色。   《如故》的写作,固然有人与人之间愤恨交加的情感对立、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炽热爱情、工友与工友之间的生死相交、家人与家人之间温情默默,也有对人性的开掘与救赎,但更多呈现的却是工人阶级对中国铁路那种血涌般的热爱。它们都饱含了作家王福永对百年米轨的深刻思考和刻进骨子里的那份情感。   站在新整修的临安站,“你自己都会恍惚:这是在送心中的朋友,还是在送过去的时光。”(《如故》)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刻骨的爱。就连“本来很刺耳的”哨音,如今“听起来是那么悦耳”。通过《如故》,铁路作家王福永发出这样的感慨:   我们期望每一个人都打开记忆,每一个人都站出来讲过去的故事,我们更尊重每一个人都有尊严的记忆——哪怕是支离破碎、哪怕是只言片语、哪怕是患了爱尔兹海默失忆症病人的记忆。   不是吗?滇越铁路会说话。(《如故》)

       不仅如此,《如故》甚至提出了“滇越铁路复活计划”,这岂止是一条铁路的复活,而是云南铁路人梦想的复活,是对渐行渐远的米轨铁路最深切的爱恋。   《如故》以诗代文,深情吟咏:   远古,我不知道你胚芽的模样   上一个千年,我不知道你孕育的希望   从何说起,一个小城邦却慢慢起来   几乎已是千年   那么慢,那么美   百年,我不知道米轨悄然若现   法国与中国,我不知道纠结的0.4米   不说也罢,一条寸轨走了21年   世上亘古未有   那么慢,那么美   今年,我不知道临安复活米轨   古城与团山,我不知道珍珠般的红线   城市乡村,13公里悠哉半天   时间不是借口   那么慢,那么美   这天,我不知道火车会等你来   阿哥与阿妹,我不知道多少年的偶遇   一念之间,车票见证岁月的泛黄   好合亦然百年   那么慢,那么美

       这不仅是个体的抒情,更是与米轨的情感纠结,随后,米轨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故事的背景、一个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结尾处,新生代铁路人杨民海声嘶力竭,大声呼喊,他口中喊出的虽是已经牺牲在迷哈地的“爹”,却更像是在向米轨告别,也是几代铁路人从内心深处对米轨最为深情的呼喊。

注释①《人民文学·留言》,2020年第11期。② 王福永:《如故》,云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337页。③ 据前苏联季摩菲耶夫的《文学原理》。季摩菲耶夫的《文学原理》1934年出版,1948年莫斯科教育—教学书籍出版局再版,此后直到上世纪70年代,这套书一直在出版。该书和毕达可夫的《文艺学引论》,是建国初期对我国文艺学建设影响最大的两本著作。④ 周作人:《人的文学》,《新青年》1918年12月。⑤ 钱谷融:《论“文学是人学”》,1975年5月号《文艺月报》。⑥ 安德烈·纪德,1869年11月22日—1951年2月19日),法国作家。纪德一生著有小说、剧本、论文、散文、日记、书信多种,主要作品有小说《背德者》《窄门》《田园交响曲》《伪币制造者》等,戏剧《康多尔王》《扫罗》《俄狄浦斯》,散文诗集《人间食粮》,自传《如果种子不死》,游记《刚果之行》《乍得归来》等。⑦ 《文学理论》是由雷·韦勒克、奥·沃伦创作的文学理论著作,首次出版于1942年。《文学理论》摆脱多年以来文学理论架构的传统模式,将文学看做复杂的、多层次的艺术整体,从总体上对文学本质、作用以及文学研究的对象、研究方法等根本性问题进行探究,并摆脱之前文学研究强调文学与时代、社会、作者等关系的远离文学性的外部研究,强调将文学研究重心回归文本的内部研究。20世纪40年代末在美国出版的《文学理论》是经典理论著作,被誉为现代文学研究者的“入门指南”。⑧ 喻向午:《小说创作中的哲学问题》,《长江文艺》2021年第6期。⑨《加里宁论文学和艺术》,草婴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⑩ 转引自蒋孔阳译李斯托威尔《近代美学史述评》第7页。

       作者简介:满长杰,笔名,路人,高级记者,出版《万氏嫫传奇》等作品8部,现居蒙自。

       编辑:李继审核:王若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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